国防动员文化

当前位置:首页 > 国防动员文化 > 文苑天地
沙 浴
发布时间:2021-07-08   点击量:3680    作者:邹冰   分享到:

1

天裕家里的小河沟就是他的私人澡堂,天裕放学回来,坐在河沟旁等娘,天裕等得时间久了,身上有点燥热。

天裕脱了衣裤下在河里洗澡,天裕起先是匍匐在河里的,只露出一双眼睛。天裕匍匐在傍晚的下河里心里躁得慌,觉得浑身痒痒有点难受,天裕用一团淤泥搓洗大腿,淤泥里带有河沙,粗剌剌的挂得皮肤烧辣辣的疼。天裕用淤泥搓洗一会儿,“扑腾”爬进河里,然后又站起来,天裕水牛一样在河里折腾,天裕这么大的动静,惊动河里的一群野鸭子,嘎嘎箭一样贴着水面飞走了,天裕看着鸭子吃吃笑起来。

天裕洗得有点忘情,愈发在河里折腾,这样折腾够了,觉得满身清爽,身上的汗臭味一下让泥沙带了个干净,身子光溜溜绸缎似的。

新秀突然站在河边说话:“天裕,你么子时间回来的,也不去田里帮忙做活?”

天裕吓了一条,弓着腰,双手捂住裆部,天裕嘴里嘟囔埋怨起来:“人家洗澡呢。”

新秀朗声笑:“看来,天裕长大了,怕羞起来。”

有点害羞的天裕在河沟里洗澡,过去一直都是新秀帮他搓背,新秀搓背的时候,嘴里老是嘟囔:“天裕呀,你甚时候才能长大,长大了,考上好大学,妈妈就不用每天下田那么辛苦。”

后来,春来带天裕在河沟里洗澡,春来的手是粗糙的,以前天裕小的时候春来的手一点不粗糙,搭在天裕的头上是厚实的,有力量的。天裕五年级以后,就不太喜欢春来帮他洗澡,他觉得自己长大了,应该有自己的隐私。

天裕上初中以后,天裕记得的,春来就没有给他好脸色,春来觉得天裕不是上学念书的料。

天裕那时候认为,春来自己没有出息,心里却认为自己也没有出息,不知道他是啥心态。是怕自己比他强,还是比他弱?这以后,天裕就不太搭理春来,回来只和新秀说话。天裕把春来当空气,春来在天裕面前是那种躲之不及,让人心情不好的烂空气。

天裕把自己埋在河沟里,忽的想起这次期中考试,班主任刘老师是认识春来的,他和春来是初中同学。

他对天裕说,你得为自己的未来考虑了,不要像春来一样死倔不拐弯子。

刘老师的话也让天裕担心起自己的前途来。

天裕心里有自己的梦想,天裕想考军校,要当将军的,天裕一定要压过春来的。春来当过五年兵,他老是用这个压天裕一头,天裕暗中发了力,只是这段时间一头钻进难题堆里,忽视了基础课,班里考试这回考的全是基础。

上次回家,春来看见天裕出现在院坝里,头也不转,当天裕走过他的时候,春来使劲哼了一声:“转眼都高考了,听刘瞎子说,你终究是考不上大学的。”

天裕知道春来是关心他学习的,看来他和刘老师商量过自己的事情。其实,天裕是有盘算的,他想上军校,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尽快离开这个闭塞的破山沟,这里虽说山清水秀,但是对天裕没有一点吸引力,他想到更远的地方去,这时候天裕的理想就更远,哪怕偏远的大西北,天蓝云阔,四周寂寥,一望无际,这些莫名的感觉成为天裕心中很野的念想。

有时候,理想和现实是有距离的,天裕总归距离军校差13分,这个数字一点也不吉利,春来说天裕是13点。天裕的理想却更坚定,他依然决然去河西走廊报名当兵。当兵走的时候是冬季,不能去河里洗澡,新秀烧一盆热水,让天裕在屋里洗,天裕撇着嘴哼了一声:“部队有的是澡堂。”

一旁的春来鄙夷地看他:“戈壁大漠能有洗澡的地方?”

天裕不高兴春来老是对他说丧气的话,一个人在屋里澡盆里狠劲撩水,新秀站在门外说:“天裕,你好好洗一下,到了部队没有人让你每天洗澡的,我进来给你搓背。”

天裕在屋里厉声叫起来:“才不要呢。”

新秀在外面笑。

春来却不高兴地咳嗽一声。

春来的咳嗽声有点空旷,天裕一下醒来,扭动身子才发现夜里做了一个梦。

2

天裕睁开眼,地窝子里一片安静,卧在地窝子外面那头驮水的叫驴打一声喷嚏,很刺耳,天裕觉得嘴巴干得厉害,他坐起来在夜里看见班副坐在地窝子门口。

班副的脸盘红腾腾的,刚才是班副的一声咳嗽惊醒了他,他是睡在班里的地窝子里做了一个在老家河沟洗澡的梦。

班副拓荣的那张柿饼大脸没有棱角,像一张摊开的大圆盘,红彤彤的,班副脸上的颜色是那种红里透紫的,他的脸色一直蔓延在脖颈处,是连队老兵们独有的肤色。

班副看见天裕醒来,从地窝子土坎上站起来,给他做了一个手势,这个手势很夸张,班副用两只手使劲往下按。班副的意思,我已经下哨回来,该你上哨了,别影响大家休息。

天裕昨晚临睡前知道夜里两点钟该他第一次上哨,今天班头带哨,天裕扭脸看见班头的被子是空的。天裕想,一定是班头代替他去了哨位。

天裕急吼吼地起床穿衣,有月光从地窝子外面透过来,照在班副的脸上,班副的脸一半紫红,一半暗黑,班副的脸在一明一暗中有点扭曲,看起来有点滑稽。

天裕跳出地窝子,一个人急急忙忙去哨位。天裕跃上地窝子的最后一个土坎,猛地往出一跳,他和夜里的寒气打了个照面,身子一哆嗦打了个冷颤。

三伏天的腾格里沙漠,夜里有点像湖北初冬的冷天,他们班里的地窝子在连队的最西头,后面就是一望无际的腾格里沙漠。天裕走过连队错落有致的地窝子,天裕必须走一段硌脚的戈壁滩,他一眼撩见远处腾格里沙漠起伏的脊梁,大海波浪一样的沙丘,在月光下像一幅立体的油画。

天裕发现白天熟悉的沙漠,在班里紧靠的沙涧哪里突兀起一架不高的山,在月光里忽隐忽现。

天裕眯缝着眼睛,越是心里着急,越是在硌脚的戈壁滩上走不快。天裕开始高抬腿在鹅暖石里蹦跳着走,一会儿汗就从身上流淌起来,汗流在脊背上蚯蚓一样。

天裕快接近哨位的时候,远处传来班头熟悉的声音。

“口令?”

天裕脱口而出:“洗澡”。

天裕立马回答:“红柳。”

班头刘长顺和天裕换过哨,陪天裕说了一会儿话,刘长顺交代一下站哨注意的事项,他见天裕在戈壁滩站哨也不害怕,在用拳头怼了一下天裕,一个人招手回班里的地窝子。他走的时候捂嘴打了一个呵欠,在夜里听见他小声说,明天连队还有很重的施工任务,他得回去补觉。

站在哨位上的天裕端直站着,一会儿身上痒得难受,是白日里施工汗在脊背上结成的硬碱,厚厚的一层像铺在天裕脊背上,天裕靠在哨楼里,他在哨位的木板上像狗熊一样蹭痒痒,天裕越蹭越痒,天裕突然想起老家那条小河来,看来得洗一次澡才行,不洗澡解决不了身上的痒痒。

天裕没有当兵之前,帮助新秀在稻田里割稻子,身上汗渍趴在脊背上,浑身汗蛰得难受,回来后,他一个人脱光衣裤,下河在僻静处趴在水里一个人静静待着,趴一会儿,翻身起来躺在浅水里双手挖带有沙子的淤泥在胸前搓洗,天裕发现用沙子代替浴巾,一会儿就能搓掉身上的汗渍,别提多舒坦了。

夜里在哨位上,天裕想起家乡的那条河,当兵前老是讨厌这条河,一下雨就涨水,天一旱就露出石头,上学得饶道,洗澡得走很远的路才能找到能埋过自己的深坑,天裕在哨位上忽的想起当兵后春来怼他的那些话。

“当兵是要吃苦的,你那个豆芽菜身子,怕你受不了,当了逃兵,给我春来丢脸。”

我过去在新疆库车当兵,比你当兵的地方还艰苦,人要有点压力,没有压力,就不知道自己身上有多大能量。

“要吃苦的,不吃苦不知道生活的艰难。”

“当兵就是锻炼,能提高解决难事的能力。你如果能吃苦,不怕困难,你就是一个合格的兵。”

天裕在信里读到春来的这些话,就不在回信中说部队施工的事,他在信里也不问候春来,只问候新秀。他不想和春来讨论他当兵的光荣历史,只想做给春来看。我天裕也是部队合格的兵,你春来是,我天裕也是。

天裕一个人狠狠地在心里想好这些话,心里舒坦极了,一个人在哨位上笑出声来。

天裕一个人在碧空如洗的夜里站哨,抬头看辽阔高远的天空,他瞬间有了诗意,他觉得戈壁滩的夜晚空旷辽阔,深邃湛蓝,这些在老家湖北是看不到的。

3

天裕心情开始好起来,一个小时的站哨很快就结束了,班里那个四川兵在班副带领下上哨,天裕有点依依不舍这难得的戈壁夜景和寂静诗意的美好时光。

天裕下哨回来四点刚过,戈壁滩的东方开始泛白,班副倒下头就开始打起呼噜,部队住的地窝子是在军区高炮靶场施工临时住所,每天活路重,身子乏得很。天裕合衣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觉,天裕觉得脊背上有一把小手在挠痒痒,越是想,越是痒得厉害。

天裕神使鬼差地出了地窝子,站在班里洗漱吃饭搭成的草棚下开始洗脸。洗完脸的天裕,身上还是痒得不行,他脱掉衬衣从班里水缸里舀一盆水,天裕打湿毛巾擦洗脊背,擦完上身脱掉衣裤擦洗全身,擦洗完天裕觉得一下清爽了,班里洗漱的水缸却见了底,天裕这才觉得自己闯祸了。

知道自己闯祸的天裕不敢怠慢,用擦过澡的水洗自己的白衬衣。天裕木然地将衬衣搭在草棚下,把洗衣服的水端给卧在地窝子旁边驮水的那头叫驴。

天裕不敢回地窝子睡觉,走到地窝子后面靠近沙丘哪里发呆,天亮的时候天裕实在困得不行,靠在沙丘睡着了。

 

天裕新兵下连就来腾格里沙漠边缘施工,来之前是洗过一次澡的,那一次是在新兵刚下连,刘长顺是班长,全连一起去的。大家排着队伍,迈着步子唱着说打就打,说练就练的歌词雄赳赳气昂昂去的。

团部的澡堂是一个长方形的水泥池子,热腾腾的蒸汽眯缝了眼睛,天裕泡在水池里,新兵连三个月的训练,让他的肩膀有点僵硬,班头说泡澡能舒缓筋骨,洗澡能让紧张的训练生活松懈下来。

那次洗澡的时候,班副是陕北兵,不爱洗澡。班头说班副的身上有股汗臭味,不在水里涮涮班里的气味就会让班副带坏,影响内务卫生。

撅了嘴的班副在澡堂里“涮火锅”,一会儿就嚷嚷着出去要给班里看衣服。

天裕躺在池子里有点迷糊,班头进来叫他的时候,天裕身上的垢甲才泡软。班头给天裕搓背,成条的泥垢在水池子落雨花,飞溅得霹雳劈啪。

班头看见洗干净的天裕:“天裕啊,你怎么是一个白条泥鳅,细长干瘦的豆芽菜。”

这次洗澡让天裕在班里落下一个白泥鳅的绰号。

回连队的路上,班副一脸不屑地看着洗得白生生的天裕,嘴快撇在后脑勺了,他用鼻孔哼了一声:“洗干净了有甚用,一场沙尘暴一来,还不是土猴一个。”

天裕心里想,北方的兵不懂的,净身洗尘,筋骨确实舒坦,北方的兵是没有体会的,但他心里想嘴上没敢说。

 

4

连队来腾格里沙漠边缘的军区高炮靶场,靶场靠近腾格里沙漠,人烟稀少。靶场地域宽广,能模拟各种战时复杂情况,这次一连奉命来靶场,新兵刚下连不到一个月时间,班头刘长顺的班在连队驻地的最西边负责警戒,出地窝子后就能看见一望无际的沙丘。

刘长顺清早起来发现天裕的被子是空的,急忙叫醒班副拓荣:“你夜里带最后一岗哨,回来没有看见‘白泥鳅’,人呢?”

拓荣穿着裤头跳出地窝子,一眼撩见挂在草棚里的白衬衣,他不着急找天裕而是打开水缸,打开水缸的班副火烫了脚一样跳起来:“班头,你看看,你看看,洗漱的水没有了,原来昨晚‘白泥鳅’用水洗衣服了,我的乖乖,这个熊兵。”

班头刘长顺看见旗帜一样的白衬衣:“你嚷嚷个辣子,快叫大家起来找寻‘白泥鳅’,这里是沙漠,不要出事了,我的班副同志。”

刘长顺领着班里兵在地窝子后面看见光身子躺在沙丘旁的天裕,刘长顺长出一口气。

拓荣一把拽起天裕:“你个‘白泥鳅’,昨晚用水缸里的水洗澡?还洗衣服啦?”

天裕从沙地里站起来,规矩地站在大家面前“呜呜”哭。

天裕说:“夜里下哨回来身上痒得难受,就舀水擦身上,擦完上身,下身也痒,就擦下身,稀里糊涂就把全身擦完了,擦完才觉得浪费得很,就洗了衬衣,我知道大家今天是洗不了脸的,我在班务会上检讨。”

刘长顺却笑了:“人没事就好,不洗脸就不洗脸,今天全班都不洗脸了,哎,大家确实应该洗一下澡了。天裕,你不哭,怪班长考虑不周。连队施工任务急,吃过中午饭,大家跟着我去洗澡,美得很”

老兵王喜贵说:“早就该安排了,你这个班头一点也不积极。”

刘长顺说:“一直没有机会吗?这不,前天‘澡堂’才来么。”

天裕见班里的同事没有怪他,只是不屑地看着他笑,觉得对不起大家,主动提出来去连里水车哪儿去驮水。

班长却说,那个叫驴你弄不住,它认生,还是王喜贵去驮水。

虚惊一场,天裕觉得是自己的问题,是自己在老家惯出来的毛病。

班头却不批评他,班头比春来老爸和气。

班里的兵穿衣服起床,连队在外执行任务,是不用出早操的,班里老兵王喜贵用空手像猫洗脸一样做动作,班头却严厉制止:“喜贵,别耍怪。”

班头说这话的时候,天裕看出来班头用眼睛给王喜贵使眼色,天裕心里热热的,自己不好意思脸有点红。

5

中午大家巡查完毕准备回地窝子休息,连里电话宣布:第一阶段打靶任务结束,下午各班开班务会,各班自行组织。

班头得意地给天裕说,机会来了,我们边洗澡,边开班务会。

天裕怯怯地问班头:“去啥地方洗澡,基地那么远?”

王喜贵却指着前几天黑风带来的沙丘说:‘澡堂’近在眼前。”

班头问天裕:“看来你是太想洗澡了。”

天裕立正说:“是的,报告班长。”

班头刘长顺自语道,大家也该洗澡了。

班头用手指一下远处那个山丘,得意地对拓荣说:“班副,中午吃过饭全班‘澡堂’开班务会。”

班副却一脸地扭捏:“哎,能不能在地窝子旁边开班务会,远球得很。”

天裕看着远处的沙丘,前几日基地刮黑风,黑风刮来的细沙在前面形成一个新的沙丘,就说昨晚觉得眼生得很,今天怎么就成了班里的洗澡堂了?

吃过午饭,班头吹哨子全班集合,班副眼睛睁得牛蛋一样:“做甚?”

班头说:“你是不懂的,国外流行洗沙浴,用晒热的沙子洗澡,啷个奇妙无比。”

天裕穿了拖鞋端脸盆,肩膀上搭一条毛巾,班头却笑弯了腰:“啷个洗沙浴用得上脸盆的,拿一条毛巾就行了。”

老兵王喜贵好像是洗沙浴的常客,头上勒一条毛巾,陕北老农民一样站在队伍前面,班副拧着身子,左看右看没有言语,但是看出来他有点不高兴。

队伍出了哨所,刚开始是排着队走得整齐,天裕的胳膊抡圆摆臂,是队列的标准动作,快接近沙丘的时候班里的队伍就开始变形了,班头深一脚浅一脚,身子一歪一斜有点滑稽。王喜贵的白羊肚子手巾在班头身后一跳一跳特别耀眼。

翻过沙丘,班头用手捧一把沙子在空中扬起,高兴地说说:“看看,美不?一点不染尘,多干净。”

班头带头脱光衣裳,王喜贵看着班头惋惜地说:“我说刘班头,你美丽的沟蛋子,咋越来越小了。”

班头说:“最近施工任务重,瘦了呗。”

班副却扭扭捏捏不愿意脱衣服,新兵们不敢硬来,刘班头和王喜贵上来三下两下扒光班副的军装,光溜溜的班副和光溜溜的天裕站在一起,班副脖子以上是黑红的颜色,脖子以下却有点不一样,像穿一个肉色的紧身衣一样。

班头说:“一个细白泥鳅,一个戴红帽子的矮壮泥鳅。”

班头笑完对天裕说:“天裕,你得好好锻炼,长得壮实一点,才像一个合格的兵。”

天裕点头说是。

要在沙子里洗澡,新兵们手足无措,班头却光着腚在沙子里挖坑,每人堆一个枕头出来,然后用沙子把人埋起来,人在热热的沙子里只露出头,沙子在三伏天大漠里的阳关烤炙下,有点烫,人埋在沙子里像洗桑拿。

葵花形状的9个人围城一个圆圈,每个人的头就是葵花盘的葵花籽,在腾格里沙漠边缘的沙丘下,这个画面有点诗意,这时漠风不见踪影,天高云淡,只有满目金黄的的细沙,沙漠一片无垠,天是蓝的,四周却仿佛在一片波峰起伏的黄色浪潮里。

天裕躺在热热的沙子里,他看到,腾格里沙漠是五彩缤纷的黄的明艳蓝的澄澈绿的沙漠骆驼刺清新白的云彩纯粹,这时的腾格里就像一幅油画,这幅画也许不够精致确实苍凉粗狂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天裕躺在绵延起伏的沙丘上,天裕觉得躺在一幅荒芜寥廓的画卷

今天,格外晴朗,沙是金黄的,蓝天与黄沙交织,蓝的澄澈风和日丽,湛蓝色的天空变成了深蓝,一面蔚蓝的大海挂在天幕上。

躺在一片无垠的大漠里,抬头看天,大家都不说话,班头睡在黄色的沙海里朗诵起诗来:“我是一个兵,在沙漠里站哨,天当被子,沙做床,我自豪。”

天裕却想起一首著名的诗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王贵喜大声说:大漠驯骄子,长城属令公。

有新兵突然脱口而出:长城饮马寒宵月,古戍盘雕大漠风。

班头却大声喊:“班副来一首么。”

班副扯着嗓子喊: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班头哈哈大笑:“看来拓班副想喝酒啦。”

接下来大家在班头的倡议下开始玩诗歌接龙,有人说:黄沙漠南起,白日隐西隅。

有人马上接: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天裕说: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班头大声说:“天裕啊,你有幽怨啊,不要为昨晚的事情担忧,我当新兵那会儿也出过不少洋相。你是高中生,好好锻炼,掌握军事技术,闲暇时多看书,争取明年当班长,考军校,你是我们班里的有文化的人。”

天裕不说话“嗯”了一声女人似的。

诗歌接不上来了,班头开始发话,他是扯着嗓子对班头说:“班副,咱们开班务会,总结一下上周的工作,你看如何?”

班副响应:“莫马达,班头你说。”

班头扯着嗓子说:“上周新兵下连,我们来基地施工,我看,大家表现不错,基本适应腾格里的环境了。大家都谈谈下连当兵以后的体会吧。先从新兵开始,天裕你说。”

天裕想半天,没有憋出一个字来,用祈求的眼光求助班长。

班副说:“这个豆芽菜‘白泥鳅’,爱洗澡没有错,就是要注意节约用水,以后啊,晚上大家洗完脸再洗脚,不要浪费啊。”

天裕小声说:“知道了。”

班头说:“老王,贵喜同志,你说,你的想法呢。”

王贵喜停顿了一下,慢吞吞地说:“班副不爱干净,那个袜子铁片一样,以后要注意啊,现在临时住地窝子,味道大得很。”

班副说:“呵呵,我注意,我是缺水怕了的。”

班头说:“一晃五年了,今年该复原回家了,真是舍不得连队,舍不得弟兄们,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我们不走,天裕他们就不能成长。”

王喜贵说:“复原回家想娶老婆,种地过日子。”

班副问:“我说喜贵,你咋不说你和天裕去镇上看美女的事情?”

班副坐起来问天裕:“天裕,你给大伙说说。”

天裕小声说:“王老兵你说吧。”

王喜贵站起来赤条条站在班里围成的圆圈中间,班头坐起来呵斥他:“个别同志,注意影响,光溜溜谈女人不好吧。”

王喜贵坐下来用沙子裹住下半身,“嘿嘿”傻笑,嘴里却打马虎眼:“那是在营房里,二班长说镇里商店来一个美女,我给连长请假和天裕一起去镇里商店买日用品,谁知走30里路,看见的美女和我家翠玲差太远了。那个女子个儿不高,一张瓜子脸倒长,上窄下款,哎,浪费我一上午的时间了。”

班副追着问:“那是谁说的当兵三年,看见母猪都是双眼皮的?”

王喜贵朗声笑起来:“是天裕说的。”

天裕坐起来说:“是张贤亮小说里话,不是我说的。”

班头坐起来评理:“我看过喜贵和班副的对象照片,喜贵对象的要水灵一些的,班副的壮硕一点。”

“那当然的,我们陕南石泉,山清水秀,姑娘们水灵,哪像陕北圪梁梁上的,主要是缺水,一年洗一回澡,啷个有我的对象水灵。”

王喜贵有点炫耀,班副却不干了:“没有那么夸张的,我们澡也是洗的,我不相信每天洗澡,那不洗脱皮,成褪毛猪了,切,谁信。”

王喜贵问天裕:“天裕,你们湖北水多,你多长时间洗一次澡的?天裕你说一下让班副听听。”

天裕说:“夏日里一天洗三回的,不洗身上发粘,难受得很。”

“吹牛吧,一天洗三回澡,我们大年二十七杀猪才洗一回的,你们南方就文明,我们认为垢甲是人身上的,洗多了伤皮肤,我们洗澡少,米脂婆姨也是赛貂蝉的。”

王喜贵说:“干旱少雨,水金贵,你们谁舍得洗澡,听说一碗水就能讨一个老婆的。”

班副却说:“那也比腾格里好,不毛之地,嗓子冒烟,叫驴一天驮来的水,谁舍得用么。”

班副气鼓鼓说完话,他的话一落音,重庆来的新兵却“呜呜”大哭起来,嘴里念叨:“洗不洗澡无所谓,每顿饭要有米饭,没有米饭腰杆疼。”

班头坐起来开始批评班副:“班副啊,你管生活,你不要老是做面条,得照顾南方的同志。”

班副说:“班头,我确实水平有限,只会做面条,不妨让南方的新兵们也轮换做,全国各地口味咱也尝尝。”

王贵喜说:“我看要得。”

班头说:“这个可以,这次连队驻训,是为高炮打靶做准备,我们班负责警戒,大家还是打起精神,到真的打靶的时候,不要让枪炮误伤牧民的牛羊,这是很严肃的群众纪律。”

在天裕眼里,看来班头每次来在靶场警戒,是经常洗沙浴的,时候不早了,洗沙浴进行到第二步骤,就是全班轮换用沙子搓背。

班头喊:“开始搓背。”

两个兵一组,班里10个人,今天一个留守,班副一个人,天裕和班头一组,班头的手有力量,搓得天裕脊背生疼,轮到天裕给班头搓的时候,班头趴在地上喊:“用点力啊,天裕,用力搓才能搓掉汗渍,才能达到洗沙浴的目的。”

班里几个兵们互相搓完背,班头问天裕:“洗沙浴爽不?”

天裕答道;“爽啊,班长你从哪里学到的?”

班头说:“我看见牧民在沙子里洗澡,有时候身子痒得难受,和老兵在沙堆里试一下,真是奇妙无比。腾格里的沙,是纯粹的沙,没有土的,洗完用毛巾抹光身子,被用水洗澡还美。”

天裕说:“班长,我好像在哪里看过一篇资料,国外某一个地方也流行洗沙浴,做阳光浴是高档的皮肤保养呢。”

班头说:“是吧天裕,咱们今天开一个洋荤,引领世界潮流。”

洗沙浴,天裕第一次尝试,天裕浑身清爽,他突然想起在老家河沟里用淤泥搓背,淤泥里夹带河沙,洗的时候虽然生疼,洗罢浑身也一个字,爽。

班副扭扭捏捏不让别人给他搓背,班头、老兵王喜贵不由分说,按住班副使劲搓,班副趴在沙子里杀猪一样叫。

王喜贵在班副的身上搓出一道红印子,也不见班副脊背变白,只好叹口气喊:“算啦,拓班副就是一个垢甲变成皮肤的奇人,咱们白费功夫。”

重庆那个新兵却大喊起来:“报告班长,前面有‘敌情’,你看沙梁上牵骆驼的女子朝这边走过来了。”

班头立马下达口令:“全班注意,用毛巾刷净沙粒,穿衣服回班里,动作要快,今天班务会到此为止。”

几个兵们互相用毛巾抹光身体,竟然毛巾一点土都没有,几个人快速穿好衣服,排队报数,班头用手遮挡阳光,他发现沙梁上什么也没有,是新兵看错了吗?

列队完毕的9个兵定睛看时,沙梁山就是一个在水面上行走的蒙古姑娘,飘飘欲仙,光脚只踩在一片蔚蓝的大海里,远处沙梁上出现一片波光粼粼的宽阔湖面,湖面上隐约有波浪和水草,风吹草动,水波随风翻滚,水草在湖面上飘扬。一座悬在空中有山有水的城市在河的远处波涛之上,楼宇、村庄、船舶,还有来来往往的行人。

班里9名士兵张开大口半天合不拢嘴,班头刘长顺说:“我的乖乖,今天有福,远处是百年不遇的海市蜃楼,多美啊,一座在腾格里沙漠里的美丽城市。”

天裕手搭凉棚定睛看到的并不像一个完整的城市,而是哗哗流水,水草繁茂的一条宽阔大河。

6

1985年7月河西走廊的深夜里,天裕清爽的躺在地窝子做了一个梦,梦里绿草丰茂,流水潺潺,他匍匐在水里用手抓淤泥搓澡,抓在手里却是满满一把沙子,他随手扬起来,在空中却变成细碎的金子一样的细碎黄颗粒,漫天金子一样的沙子照得天空一片金黄。

 

创作经历 邹 冰 男 笔名 四眼周,关中刀客,60年代生人,曾在河西走廊服役20年,陕西作协会员,着有《我的生活从日落星稀开始》,曾在《人民日报》《解放军文艺》《青年作家》发表小说散文若干。现任陕西某杂志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