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防动员文化

在农村看戏是唯一的文化

过去在乡下，生活单调，能在大喇叭里听戏就是享受，也听不懂哪个是秦腔，哪个是弦板腔，只觉得秦腔厚实有力量，弦板腔刚猛配乐却柔软上口有极强的错位感，也像农忙之后，在大树底下，一群老汉自娱自乐哼唱旋律优美的乡间小调，夜里叮叮咣咣上演的“四人忙”皮影戏。这种活跃在老家的曲调和农村所处的环境显得那么妥帖，熨斗熨过似的。

一冬天煤油灯下学习，鼻孔朝人黑黑的两个窟窿，后晌放学交给大人一张三好学生奖状，晚上喝罢汤，大人们抠抠搜搜从贴身的衣服里摸出一张纸币来举在空中，算是奖赏。

夜里县剧团演新戏《紫金簪》，说是好看，几个人约了穿黑棉袄，黑棉裤翻漠谷大沟去县城看戏。

四个人急急火火，到了县人民剧院才发现，每张票5毛钱，四个人需要两块钱。也许一路走得急，肚子饿了，在县二中门口每人喝一碗油茶，也不敢放麻花，花去8毛钱，剩余一元二角，还差一个人的钱。

我年龄最小，钱由我出，我大度鼓励他们进去先看，我后半场票价便宜了再进去看，回来的路上几个人接力边走边讲戏，也等于看一场完整的戏，又省钱，何乐不为。

三个人扭捏一阵进去看戏，叮叮咣咣的锣鼓一直敲个不停，轻快地梆子敲起来，入丝入扣的三弦，二弦，高亢的板胡，却怎么有二胡的声音。我耳贴大门听得仔细，过去在村里看戏，我人瘦小单薄，挤不到戏台前面，站在后面看一排大人的乌黑的脑袋，却对戏里乐器听得仔细，铙钹，大锣、唢呐一响，戏就到了高潮，必定是奸人得到惩罚，善良之人终得好报，爱情婚姻圆满皆大欢喜。

老戏迷

“哗啦”大门打开，我差一点闪进门里，一中年男人吓一跳：“这这娃，弄啥呢？”

我说：“听戏。”

“你哪里的？”

“我夹道的。”

“沟西的。”

看我一脸的真诚，他大手一挥：“你进去看吧，戏已过半，怕也只能看个囫囵。”

进戏院看戏，没有座位，站在走廊人海里，却被舞台上精彩的戏吸引。

高寄玉：“赠银两与夏郎侍奉高年，小丫鬟约今晚花园见面，但不知何人假冒生员，小秋虹看清楚高声叫喊，那强盗下毒手掐死丫鬟。”

真情话讲一遍，员外高元桂认为女儿败坏门风，私约夏昌时。

我刚入戏园就看得真切，牙齿却咬得咯嘣作响，舞台上高元桂却是不信，身旁一矮胖的中年人骂了一句乾县标志性的话：“然怂”，我也在心里骂，不敢作声。

接下来戏剧进入高潮，县令屈从高家威势，将夏昌时屈打成招，以待秋决。

真善美是正戏

音乐凝重，低沉，正义得不到伸张，如泣如诉的板胡似一把刀子在割肉，满天乌云密布不见太阳。

舞台之上的演员和以前村里看戏时不太一样，全清一色年轻后生，动作简洁干练，乐曲也丰富，剧情紧凑拽着我心随剧情走，竟然一时满脸泪花。

三女拦轿告状，八府巡正义的化身从天而降：“定海县令太残暴，礼部大人犯律条，三女拦马来上告，必定有冤不能消，到察院问明了，为百姓哪管他一品当朝。”

戏园里却响起如雷掌声。

看大戏

三女大审之中如泣如诉的控诉，现在记忆犹新。

“跪察院请大人听奴细讲说到底，李善甫蛇蝎财狼，我状告高吏部陷害兄长……”

三人轮流控诉，互相接力，像极了村里妯娌们向开明公公倾诉歹毒婆婆的场景，配乐却像眉户或者碗碗腔里的潺潺溪水，听得人心如水似溪，妥帖委婉。

还有那铿锵有力的正义之声：“你父在朝误国，你又在乡下害民，误国害民，哪里荣得杀人偿命，李善甫收监秋后处决！高寄玉，紫金簪物归原主愿你二人择吉完婚。”

一声真诚“谢大人”《紫金簪》圆满谢幕。

步行20里看戏是常态

看罢戏已是深夜，几个人走得很慢，在沟里热烈讨论，我才听明白前半部戏的缘由。上沟之后，身上冷汗已经散尽冷得直哆嗦，村道上一明一暗的旱烟味道迎风飘过来，大人们蹲在门口等我们娃伙。知道夜里去县城看弦板腔《紫金簪》，也不问责，热切打问，戏好看吗。

我们说：好看。

大人们好像他们看过似的，很满足的样子，现在都能想起大人们热切的神情。

80年代初，我去河西走廊当兵，再没有看过老家的弦板腔。一日，临泽县秦腔剧团排演新戏，剧团来人说从陕西新招几位好演员，热情邀我观看。那天演的是折子戏《铡门案》，饰演包拯和秦香莲的演员，一板一眼甚是专业，看起来有点眼熟，一时竟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他们的戏。

一日，在老乡开的岐山臊子面馆遇见二位演员，饰演包拯的演员问我：“你老家啥地方的？”我一听他啥的发音，就知道他是乾县人，随口一句：高寄玉，紫金簪物归原主愿你二人择吉完婚。

那两人却已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