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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鉴赏】丁荣先:​空也是实 戏亦人生 ——拜读邹冰先生的《空戏》
发布时间:2022-06-21   点击量:5663    作者:丁荣先   分享到:

空也是实 戏亦人生


——拜读邹冰先生的《空戏》




文/丁荣先


《西北·大秦文学》 2021年215期/总1348期、216期/总1349期,分两期连续发表了邹冰先生的小说《空戏》。


《空戏》从一个名叫刘月娥的女人的去世,而倒叙出一家人的生聚死散、悲欢离合,进而点化出人生如戏、万戏皆空、空也是实的境界来,给人一种世道轮回、人生如梦的朦胧。


小说的开头就使人产生一种压抑:“李月久走进凤溪山大门,一点也不觉得爽,也不觉得释然。这些年,影子一样围着他,狗皮膏药一样粘着他的,那个和他一个房间生活过,打打闹闹一辈子的刘月娥死了。”


刘月娥的死,是“空”。可是“空”中是有“实”的。



从李月久对这个刘月娥的选择,就似乎有着一种偶然中的必然,即由“实”而“空”,如同人们常说的“宿命”。刘月娥进门之后的行为,为她的生病、亡故埋下了伏笔。儿子的寄养于他的姥姥、舅舅家,姥姥的能说会道、舅舅的蛮横,又为小说中间李天来的忤逆言行和结尾处主人公的无可奈何作了铺垫。回到了由“空”而“实”。


按照故事中的逻辑,女人的由盛而衰,男人的由强弩而至于不能穿鲁縞者也,在冥冥之中注定有天道在主宰着。


佛教主张的万事皆空,俗语中说的人生如戏。在《空戏》里似乎成了“空”亦“戏”,“戏”也“空”。食尽鸟投林,只落得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


茫茫人世,气象万千。对于小说中的人物形象,莎士比亚(Shakespeare)名言:“一千个读者眼中就会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而对于小说的主旨,犹如一部《红楼梦》,鲁迅言:“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王蒙说它是“一部奇书,一部妖书”。更有人说《红楼梦》是《金瓶梅》的升级版或续书云云。


《空戏》亦然。《空戏》中的“空”也是“实”,“戏”亦“人生”。


刘月娥的归宿地凤溪山,对于逝者来说,一切皆空了。但对于其夫李月久来说却是挥之不去的恩怨情仇,对于其子李天来来说,则是“想让李月久和刘月娥双双安息”的所在。“空”乎?“实”也。


小说的情节描写,给人一种“戏”亦“人生”、“人生”如“戏”的感觉。



刘月娥一死,李月久的重要性降低到了亲戚们“没有一个人能记起李月久的。他李月久照顾刘月娥是应该的。”


李月久自己想象中的剧本也使得他在寒风中打了个寒颤。


刘月娥嫁给李月久,李月久是一百个不愿意的,刘月娥不是他心目中厮守一生、打闹一生、高兴一生、幸福一生的那个人。他心中躲藏的人是那个穿碎花裙子,白衬衣扎在长裙子里的刘向阳,一个男孩子的名字,特别阳光干净的碎女子。


心高气傲的他,是不知道他在刘向阳她爸眼里,就是一个清瘦细长高个子的癞蛤蟆,而刘向阳却是一只浮在清水里的骄傲的白天鹅。


可是那时的刘向阳偏偏这样认为,能打篮球,能唱《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的李月久,就是她心中的白马王子,干干净净阳光帅气的李月久就是她一生需要厮守的那个人。


刘月娥家族势力强大,李月久受到刘月娥家族的恐吓和鄙视。这个都不是主要原因,关键是刘向阳最终还是嫁给机关的一名干部了,这才是李月久不得不最终娶了刘月娥的根本原因。


刘月娥嫁给李月久的时候,李月久一家是这个城市里城中村的一个小户人家,刘月娥他爸是大队支书,李月久和驼背老娘权衡之后,他乖乖的成了刘月娥的老公。


在刘月娥生病之后,刘月娥凶神恶煞的麻子脸老爹,和铁塔似的两个兄弟每月来看一次刘月娥,李月久就老实一段时间,那个能说会道的岳母来家牵走儿子李天来。驼背娘用手去摸天来的脸蛋,天来却一口唾沫吐在她的身上。李月久瞪一眼天来,丈母娘瞪一眼李月久。真正的剑拔弩张,指向的却不是对方——典型的弱肉强食,却又色厉内荏。


李天来每次进刘月娥房间都要让李月久费好大的周折,天来撅起屁股往后赖,李月久在前面拽,天来好不容易站在刘月娥的床前,却“哇”的一声哭了,他不叫刘月娥妈,说刘月娥是鬼。


起先,年幼的天来看见骷髅一样的刘月娥,也是希望刘月娥死的,他恐惧已经变形的刘月娥。


刘月娥的“实”在这里实实在在的成了“空”。



李月久的驼背老娘瞅准机会,一把揪住李天来的耳朵教育他:“那是生你的妈,没有一个孩子会诅咒自己的亲妈去死。”


天来挣脱开,在院子骂她的亲奶奶是罗锅,气不过的娘在院子里跳脚开骂:“天煞的李月久,把娃放在你丈母娘家里,你终究会害了天来的,你娃迟早要遭报应的。”


天来后来上大学,毕业了留在城里公司上班,还是希望刘月娥死的。不过,希望她能死在城中村改造之后。


在大学毕业之后的李天来的眼里,亲生母亲的“实”仅仅只是为了在城中村改造时能够为他多得一些银两。之后的希望便是刘月娥的死,成为真正的“鬼”,即“空”。


李月久在心里恨死能说会道的丈母娘了。她把刘月娥嫁给了他,又剥夺了天来和自己家人相处的权利,让年纪小小的天来学了一身坏毛病。但是没有办法,他实在是腾不出身来管天来的,他要在村里人面前演戏去照顾刘月娥的吃喝拉撒,刘月娥为了延续自己的生命,让她气若游丝的半条命在将来的某一天会出现奇迹,她也在演戏,两人的戏演给一村的人看。空空实实,实实空空。


读到这里,人物的形象跃然纸上,亲情的冷暖寒凉令人毛骨悚然。小说中通篇贯穿的是“利益”。“利益”的核心是价值,“价值”是客体满足主体的程度。至于亲情、爱情这些本来就是罩在家庭关系上的温情脉脉的面纱,在种种人际关系的利益面前,是那样的不堪一击!一切都以主体的感官满足为尺度。


唯一的也是难能可贵的亮点在于,李月久的娘虽然是罗锅,却是整个人物群像里最为正直挺拔的人,给人展现了残缺的美,如同《巴黎圣母院》里的敲钟人。



李月久他娘对于儿孙的教育,以及去世的时候,驼背娘拉着李月久的手说:“娘这一辈子就你一个儿子,也就一个心愿,你一定要照顾好月娥啊,不要让村里人戳咱的脊梁骨,李家脊梁骨甚时候是不能弯的。”“李家脊梁骨甚时候是不能弯的”的价值观,随着李月久他娘的逝去,似乎也失传了。这不是李月久他娘的不幸,而是李月久他娘的活着的后人们的不幸。


《空戏》的最后,有一段关于李月久雨夜听戏的描写,颇有象征性意义:


李月久“一个人心里空落落的,撑着一把雨伞在大唐不夜城步行街看戏,忽然天不作美,大雨瓢泼而下,看戏的人忽地散了,繁华的街区只剩他一人孤零零地站在舞台下看戏。舞台上一身戏装唱戏的女演员,因为有李月久在台下执拗地看演出,那个年轻演员舞动水袖,扮相俊美,声情并茂卖力地唱,戏是著名的秦腔戏《书堂合婚》选段,幽怨的唱腔在空荡荡的夜里显得空灵,传得很远:孙尚香在画阁自思自叹,思想起终身事好不愁烦。”


这个情景可谓是点题之笔,更是一种象征图景。孙尚香的唱词是李月久的心中块垒。不期而遇的瓢泼大雨能够浇得开么?令人不免想起祥林嫂的喃喃自语:“我真傻,真的,”祥林嫂抬起她没有神采的眼睛来,接着说。“我单知道下雪的时候野兽在山坳里没有食吃,会到村里来;我不知道春天也会有。”


祥林嫂和李月久生于不同的时代,处于不同的戏中。但是他们对于人生社会的理解,却有着共性的一面。都是那么的执着、认真。这大抵也是底层民众的朴实之所在吧?所不同的是,祥林嫂单知道野兽会在下雪的时候到村里来,不知道春天也会来。李月久呢?他知道他的宝贝儿子早就准备好把他同刘月娥一起葬到凤溪山的那个小匣子里了吗?



戏法人人会变,巧妙各有不同,冥冥之中主导着空也是实、戏亦人生的天道就是一个“变”字。人及人家的有无、强弱,人生的顺遂、祸福,无人不在变、无事不在变,无时不在变。主人公李月久的自身、儿孙、家庭,其老丈人、丈母娘、舅子们,乃至于其乡邻四舍,有例外的吗?


但愿,“天煞的李月久,把娃放在你丈母娘家里,你终究会害了天来的,你娃迟早要遭报应的。”“那是生你的妈,没有一个孩子会诅咒自己的亲妈去死。”罗锅老娘对于儿孙的教育与警告,“李家脊梁骨甚时候是不能弯的”的价值观,在“空”的“戏”中和“戏”的“空”中,能够变回来么?否则的话,《空戏》就真的成为“空戏”了。


诗曰:蜗角争利几时休,恃强凌弱冲斗牛?巉岩嵯峨有时竟,不废江河万古流!



丁荣先,退休前任江苏省泗阳县委党校副校长、高级讲师。